京城离子夜山确有不小的一段距离，所幸如今步毓顶着一副妖怪的身体，速度自然不能以常言而论。

  天色暧昧不明，灰蒙蒙的似有点点星光。清冷的月亮依旧高挂，放眼望去，半边天空均是火红一片，风席卷而来，带来一阵阵热浪。

  呛人的黑烟笼罩，虽离子夜山还有段距离，步毓已经热得全身发汗。

  落地，向山上跑去，“噼里啪啦”树木燃烧的声音不绝于耳。

  “真是……太不环保了。”

  步毓运用内力阻挡热浪，猝不及防，眼前一花，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蹿到她怀里。

  “大王！居然真的看到你了，白虎大王叫我在这里等你——”

  这只有些眼熟的猴精蹿到步毓肩头，不等她反应过来，自己先噼里啪啦地说上了：“傍晚的时候，一帮道士模样的人闯入山中，连大王的*阵也没能阻挡他们。一开始我们并不在意，可是不知道那帮人类做了什么，整个子夜山突然烧起来了！不少兄弟没来得及逃开，伤了不少。”

  步毓一边听它汇报一边向山顶跑去，这猴精怕她听不清，扯开了嗓门。

  “更可恶的是，那帮道士不知道在山上布了什么结界，兄弟们妖力大损，那些道士趁此机会大肆屠妖，我们山上的妖怪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，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——”

  “黑豹大王最先挺身而出，被道士伤去了半条命，白虎大王才叫我通知大王您，在这里守着您。”

  “我们可什么坏事都没做过！最多吓唬吓唬误闯山中的小孩，那帮道士却是来真的！是真的要把我们赶尽杀绝！”

  步毓默默听着，这只猴精说的与她了解到的一般无二。

  跨过一截燃烧的树干，眼见就要到达山顶，突然心头没来由地一跳，妖怪的直觉告诉她，前方有危险。步毓想后退却已经来不及，踉跄了几步，耳畔突然响起刺耳的铃铛声，挥之不去。

  小猴精被这声音闹得头痛欲裂，“吱”一声蹿进灌木丛中。

  火焰深处走出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，虽是在火焰中穿行，他的衣袍却不沾半点火星，一手抚着长若拂尘的山羊胡，颇具仙人之姿。

  “不过是一只有点道行的狐妖，居然要劳烦老夫出手。”

  步毓屏息静气，刺耳的铃铛声越来越大，似乎直射入大脑一般，她眼中不由浮现厉色。“有点麻烦啊……”

  那道士也不说话，静静站着，一挥袖袍，带起一抹火焰之色。

  “道士，我不想伤你，只要你行个方便，给我让路就好。”

  “老夫早就在此静候多时了，怎会那么轻易地放你离开？”

  “啧，这是你自己说的，要是突然扭到腰、腰间盘突出什么的，可不能怪我哦。”

  步毓凝定心神，周身瞬发强大的气场，将嘈杂的铃声屏蔽其后，耳根子终于清净了。

  这山上确是被人布下了什么阵法，不断吸收着她释放的妖力，难缠得紧。她就是拼尽全力，也发挥不出全盛时期十分之七的力量。

  反观对面的老道则要轻松不少，口中念念有词，周身悬浮着奇怪的符咒，步毓刚一触碰，手指便犹如被电击一般，灼热的痛感叫她不敢近身。好在她一向引以为傲的速度够快，饶是胸有成竹的老道也难以锁定她的位置。

  “这样僵持下去……会耗费很多时间……”

  步毓足尖轻点在树枝上，舔了舔尖利的虎牙，眯起眼睛。

  天色渐渐明了，遥远的京城外，狄南城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信纸，神色晦暗不明。

  信上内容不多，寥寥几句，字迹仓促，明显是留言人赶着时间，着急之时所著。

  “子夜山出了事，我得回去一趟。或许不能陪你了。——紫毓”

  他深深叹了一口气，目光放向窗外，无风无雨，除了偶尔几声鸟鸣，这里静得连他的呼吸声都分外清晰。

  “会宾楼……吗……”

  他不清楚，是什么事让步毓急急忙忙离开，忙到连桌上的芙蓉糕也无暇顾及，一块不少。

  狄南城苦笑一声。

  走出屋舍，轻轻合上门。

  因为不确定这次见面的时间，他想早一点在会宾楼等候。

  连着几日降雨，湿漉漉的土地松软无比，湿润的空气里一股青梅的香味，一如江南那样香甜。

  只要过了今天，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京城中，在当今圣上的帮助下洗清“骂名”，继续享受之前的荣华富贵，继续远远守护着他挚爱的人。

  —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，总是开心不起来，似乎有什么事被他忘记了一般。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  那厢，步毓立于树枝上，居高临下，挑衅般地将手臂上的符纸撕下，符纸在半空燃烧，悠悠落下。

  她的身后，一条银白色的狐狸尾巴轻轻摆动，已然露了真身。

  虽看起来依旧如鱼得水，她却知道，这道士一开始不是说大话，他的确有些本事。此时她已经是强弩之末，铃铛声早就无力屏蔽，在脑海里响成一片，头晕脑胀，就连毒素一时也难以控制，她的眼前有些模糊。

  那老道也好不到哪去，最初的仙人之姿早就变得狼狈不堪，一身衣袍焦黄，处处是被火焚烧的痕迹。他呼吸急促，半蹲在地，久久不能起身。

  “所以说，一早听我的多好，让个路又不会少块肉，闹得大家都不愉快，多不好，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。”

  老道重重呼出一口气，抬头看她，后者正倚着树干，一手绞着胸前一缕头发，发现他的目光，还对他友好地笑了笑。

  “子夜山上的妖怪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，都是好妖，你却不分青红皂白，直接上山大开杀戒，你这样做，就不觉得愧对道心？”她顿了顿，“指使你的人，我也知道是谁。”

  “这么久以来，难得有一次打得那么尽兴。”老道站起身来，一手抚着长长的胡须：“老夫知道自己这么做的不妥，等下山之后，老夫自会想办法补救。”

  “……老夫认栽了。”

  直到此时，步毓才觉得面前的老人透出几分和蔼可亲来，她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。

  “多谢。”

  留下这么一句话，步毓急急离开，生怕被他看出半分不妥来。

  如果她没猜错，池亦然现在正在山上等着她到来，她可没功夫再和那道士纠缠了。

  ［叮。女主池亦然进入部员300米范围内，请部员注意。］

  久违的系统提示声，证实了步毓的猜想。

  焚山还在进行，翻滚的热浪肆意涌动，灌木林里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道士装束的人，也不知是死是活。

  步毓挥剑，三两下砍断附近遍布的黄色纸绳。只听“铛琅”几声铃铛落地的声响，挥之不去的铃铛声戛然而止。

  子夜山的山顶却是难得的空旷，四周是悬崖峭壁，视野辽阔。

  池亦然一身翠烟衫，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，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，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，缀着点点紫玉，流苏洒在青丝上，步履轻盈，珊珊作响。热浪涌过，吹起她的三千青丝，瞧着是那般端庄典雅，风华绝代。

  “我就知道，他们拦不住你，狐妖紫毓。”

  “池亦然……”步毓眯起眼睛，静静瞧着不远处笑得纯良的人儿。“果然是你……”

  “这几日，南哥哥劳烦你照顾了。”

  “……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。”

  “什么时候？”池亦然歪着头，思索了一会。“你不知道吧，我有过奇遇，所以有一些未卜先知的能力。”

  “从见到你站在南哥哥身边开始，我就确定你是谁了。也难怪当初在子夜山，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们，你布的这个*阵法确实有两下子。”

  步毓不语，过了一会才淡淡开口：“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奇遇，不过，我要是哪里得罪了你，冲我来就好，何必伤及这一山的妖怪。”

  “要说哪里得罪了我，你最大的不该，就是不该和南哥哥走的太近，甚至在他心里占了一席之地。”

  池亦然冷眼瞧着步毓，慢慢说着。

  “如果你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回京城，我或许还发现不了有哪里不一样，或许还会放你一马。”

  “你以为这几日你和南哥哥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事情我会不知道？那日我去的时候，明明瞧见桌上是两个茶杯、两幅画，明明瞧见内室床底下你露出的狐狸尾巴。”

  “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，我不希望除我之外，南哥哥还会如此‘特别’地对待一个人，像你这样的隐患，还是由我除掉比较安心。”

  听到这里，步毓不由想给女主大人点个赞。就算她没有故意露出那半截狐狸尾巴，池亦然也可以推断出她的存在吧，只能说，恋爱中的女人真可怕。

  ［叮。男配狄南城进入部员300米范围内，请部员注意。］

  听到系统提示音，步毓知道，自己赌对了。

  “就凭你的话，要除掉我可能有点困难啊。”

  她耸了耸肩，满不在乎。

  “这我当然知道。”

  池亦然弯了弯唇角，指间夹着一张符纸，稍一用力，符纸在她手上燃了起来，泛着蓝色幽幽的火光。

  “没想到你自己走进阵法的中心了，倒省了我不少功夫”

  ——不自己走进去，你还怎么杀我！

  于此同时，步毓脚下红光大放，隐约可以认出是什么奇怪的花纹，只听“嗡”的一声，那断绝的铃铛声又在脑海里环绕起来。

  ［叮。男配狄南城进入部员200米范围内，请部员注意。］

  “我和你接触过，自然把过你的脉，如果我没认错，你中毒了，还是我们皇家的绝命毒药。也亏你能压住毒素这么久，只可惜，这毒压抑的越久，积蓄的越浓厚，到最后爆发时，可就越痛苦哦。”

  池亦然说了什么，步毓听不大真切，在她的眼前，符文自她脚下发出，变换成一道光柱，强大的威压压得她呼吸困难。

  伸手刚刚触及这金红色的光柱，一阵奇异的痛感瞬时传遍她的全身。

  ［叮。男配狄南城进入部员100米范围内，请部员注意。］

  步毓口中弥漫一股腥甜的气味，四肢犹如抽空力气一般无力，腹中绞痛不已，她不禁跪倒在地。

  这痛楚，绝对不亚于吞下一肚子图钉，随后让大卡车撵过你的腹部。

  “早知道……多兑换一些屏蔽痛感的符咒了……”

  她倒吸一口凉气，眼前越来越模糊。

  “紫毓……”

  远远传来一声呼唤，听在步毓耳中犹如炸雷一般。

  ——终！于！来！了！

  狄南城一直觉得这事不对劲，就在他要去会宾楼赴约的同时，子夜山出了事，若说是巧合，也太巧了一些。

  在他最失意无助的时候，是步毓陪在他身边，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。

  他心中不安，不知道为什么，他就是心中不安，正是这份不安和不舍驱使着他，快马加鞭，向着子夜山的方向前进。

  狄南城一路狂奔，终是在一只不起眼的猴精指示下到达山顶，没想到，他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幕。

  夺过池亦然手中燃烧的纸符，淡淡看了她一眼，狄南城眼中无波无澜，只觉得这纸符冰凉入骨。

  “南……南哥哥……”

  池亦然呆滞在原地，狄南城的出现令她猝不及防。

  然而一切仍旧来不及，阵法上的符文互相交错，发出轻轻的嗡鸣声，不断吸收着步毓的妖力，失去压制的剧毒爆发开来，步毓顿时吐出一口鲜血。

  “没办法的……阵法停不下来的……只要阵中的妖物还活着，它就会不断吸收她的妖力和生命力……已经来不及了！”池亦然喃喃着，眼泪蓄满眼眶。

  “南哥哥……我、我也不想这样的……我只是……”

  “你不用解释了。”

  这时，狄南城却一反常态的冷静。

  ——还在聊！聊个头啊！快对我说句真心表白，好让我早点脱离痛苦啊！

  步毓翻了个白眼，心里咆哮着。

  咒文组成的囚笼虽对普通人没有作用，普通的刀剑却也刺不进它。

  狄南城丢开手中的剑，赤手慢慢探进光柱中，刚一接触，他便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。

  狄南城咬紧牙关，努力向步毓伸着手，后背冷汗涔涔，眼神却清明无比。

  “南哥哥！再不放开，你自己的精气力都会被吸走啊！”

  池亦然看他这番作为，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。

  步毓勉强支起身，颤颤巍巍，伸出一手与他相握。

  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  狄南城的眼眶已经红了。

  “没什么对不起……只可惜，我的心意……不能传达给你了……”

  步毓感受着生命力的流失，每一个呼吸都极尽全力，浑身痛的几近昏厥，还是扯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。

  “……我都知道……我都感受得到……我不回京城了，我们找个地方隐居……我们继续没完成的旅程……”

  “那真是……太好了……”

  步毓根本听不清狄南城在说什么，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裂了。

  ［叮。“获得男配狄南城真心表白”任务圆满完成，系统检测到部员肉身濒临死亡，默认选择放弃留下复制体，即刻进入自我世界进行修复。］

  “紫毓……！”

  几乎是提示音响起的瞬间，步毓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
  狄南城用力握住她的手，不过一会功夫，他似乎苍老了许多，阵法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来。

  狄南城再也忍不住，没有了符文的阻隔，他很轻易地走进了紫毓身旁，将她尚还温热的身体抱在怀中。

  “阿毓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