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年愿望
作者:周防killer      更新:2020-11-14 12:35      字数:5029
  周起在国内呆了一周。

  最后一天晚上他跟她说,他得去办点事,不能陪她了。

  她说好。

  她知道他回家了,但她没有挑破。

  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,那两盒套居然真的全用完了。

  “放著吧,不会过期的。”还剩三个的时候,她说。

  “那不行。”他复上来,把他腿分开,俯身去口她,“我有强迫症,买的东西必须一周用完……”

  “去治病。”她并拢腿想踢他一脚,被他握住脚踝。

  他刮刮她的侧脸:“多流点,嗯?我喝了病就好了。“

  他眼神深邃,以前的青涩逐渐从他身上褪去。

  东西全都放在租的房子里。

  他拿来多少,就放了多少,最后带走一个空箱子。

  “你都放在这里干嘛?又不用。”

  他说:“我喜欢。”

  骄傲地,跋扈地。

  因为喜欢看见家里被盛满的温馨样子。

  他宁肯家里乱糟糟,也不愿意看到空空如也的冷清。

  冰箱里有了吃的,洗手台上有了日用品,衣柜里有了衣服他想要的就这么简单。她不做,他就自己做。

  白馨离开锁门的时候,站在门口,定定地看著这个房子。

  在短短的一周里被他改造成了有人住的模样。

  她叹了口气,最终关上门,默默转头走掉。

  她觉得自己的体力这几天被他操得好了不少。

  第一天回学校的晚上,她感觉躁动无处发泄,甚至还想去操场上跑圈。

  郭慈问她这几天上哪去了。

  她不排斥朋友的关心,但她讨厌这种披著“关心“皮的监视和窥探。她更讨厌郭慈觉得她安静傻气的那份自以为是。

  “我回家了。“她淡淡说。

  “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?“郭慈焦急,”要不要紧……啊,你看我嘴快,我是不是有点冒犯,你不说也不要紧!“

  好。

  她于是真的没说,走出去洗脸了。

  学期很快结束,班长说要请大伙吃顿饭再回家。

  饭局上,她坐在一个角落里,已然从酒桌上看到一点点社会百态的轮廓。有人笑闹,推杯换盏,吹嘘著年少的事情,还有人像她一样沉默,坐在另一个角落里。

  顾瀚明。

  他基本没动过筷子,低头看手机,头一直埋著。

  “就那个,从来不理人的那个。”郭慈顺著她的眼神给她指,“原先还以为他家里牛得不行呢,结果,嗨,普普通通……”

  顾瀚明此时抬起眼帘。

  郭慈被吓得一下子低下头去。

  白馨平静地与他相视。

  视线交汇的一瞬间,她从他懒散的眼神里读出一句话

  无聊。

  这里的一切都好无聊。

  表现得这么明显,不顾及别人感受吗?

  她笑了一声。

  顾瀚明皱眉。

  上了新菜,服务员前倾的身子挡住她,他看不到她的表情。

  再次看到,她已经又开始和郭慈说话,脸色平静。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。

  ---

  周起的老家在东北。

  他每次都要感慨命运的神奇。他爸一个农民的儿子,从这里考上了大学,开始学著做生意,扭转了人生。

  他不喜欢自己的老家,这里实在是穷酸得让他没法接受。往常过年他是绝对不会随他爸前去的。

  但是今年,很奇怪,自从白馨跟他说了那些话后,他看周国森就总有种异样的情感,他说不清那是愧疚还是自责还是什么别的,总之当他爸再次要求的时候,他居然就稀里糊涂地同意了。

  他和爷爷奶奶都不相熟他根本就没见过他们几面,更是理解不了周国森嘴里“血浓于水”的情感。

  但他们却格外激动。

  两个老人拉著他的手,差点落下泪。

  “长高了,真高……”他们说著蹩脚的普通话,皱巴巴的手比他还粗糙。

  他努力礼貌地应和。

  老人颤颤巍巍地从锅里端出一整只鸭子,刚出锅,盘子滚烫,他们却像毫无知觉一样,只冲他笑,让他吃鸭子。

  “这个拿著。”他们塞给他一个红包,脸上笑纹纵横,“一千块,想买什么就买,不要舍不得花……”

  周起苦笑不得。

  这还不够他一只鞋。

  但他又一阵心疼。

  “为什么不把他们接过去?”

  周起陪他爸出去买炮竹。东北的夜格外冷,他还偏要穿酷酷的大衣,有雪落进他脖颈里,冻得他一个激灵。

  “他们不想去。”

  “哈?”

  “老人总是执著于家乡。”周国森走在他前面,淡声,“再大再好的房子,他们也是不肯住的,必须落叶归根才能放心。

  脚踩在雪地里,发出沙沙声。

  远处的夜空被烟花照亮了,星星黯然失色。

  周起鲜少和他爸这样平静地相处,没有顶撞也没有被打。

  他能俯视到周国森的秃顶。他这才意识到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他的个子竟已远远超过他爸了。

  “真不知道执著什么,生个病都没医院看,两公里内没个像样超市……”他嘟囔。

  他爸笑了两声:“你总说跟我有代沟,你真的和他们相处,才会知道那沟壑有多大。他们的执著你不懂,你的执著他们更不懂。”

  周起愣了一下。

  执著。

  他有什么执著?

  他想了半天,想不出个靠谱的答案。

  他想获得的就没有得不到的,欲望太轻易被满足,拿到手的东西就变得廉价。

  思来想去,只有白馨能让他提起“执著”的劲头。

  虽然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。他的。

  但他总有种隐秘的不安,他总觉得她若即若离,他根本抓不住她。

  像陈通的女朋友们多好,她们不会有那么多事可做,每天缠在陈通身边,叽叽喳喳,要钱要东西,像依附于花的蝴蝶。

  空落落的感觉不好受,因此他执著。

  很久以后他才明白,这是以表现占有欲的方式,掩盖心里缺失的安全感。

  手机发烫,实况篮球其实没什么好玩的,他在间隙中一遍一遍把微信打开,刷新。

  她没给他发消息。

  也许是在家里吃年夜饭呢,他对自己说。

  群里的消息倒是99+。

  他刚才是手气王,胖子在群里轰炸著,让他发红包。

  就五百块钱,把他气得。周起嗤笑,发了个两千的出去。

  胖子还是只领到两块二。

  “卧槽!真他妈不信这个邪了!”胖子气得跳脚。

  置顶的“白馨”还是安安静静。

  他终于还是没按捺住自己。

  “在干嘛?”他问。

  消息一出去,没有回音。

  微信界面被他打开又返回,返回又打开。雪落在屏幕上,融化成水珠,模糊了手机屏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重复这种无意义的动作,他的手机明明有消息振动。

  过了一会,手机突然一亮。

  他急忙解锁,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。

  “在跟亲戚放炮。”她回。

  配图是手里的烟花棒,高糊,只能看到朦胧的金闪。他不自觉地微笑,怕他爸听到,抿著嘴,保存了这张图。

  头上正好咚地一声巨响,金黄色的烟花在小区上空绽放。他立刻也掏出手机照相,手滑发到了群里。

  他立即撤回,还是被大家抓了个正著。

  “哟,挺返璞归真啊。”陈通打趣。

  “该放花放你的,不用跟爸爸报备。”胖子跟了好几个滑稽表情。

  有病!

  他气得磨牙。

  “刚好头顶有个大的。”重新打开和白馨的聊天界面,他一边自己笑一边把图发出去,“好看不?”

  语气像是小学时候的初恋。

  “好看。”她说。

  他雀跃地把手机放回兜里,她的两个字就足够他开心一路。

  回到家,老人正在守岁。

  “睡去吧,这么晚了,让周起代你们守一守。”

  老人听不进去他爸的劝告,硬要在马扎上坐著。电视里在播春晚,声音被外面的炮竹声遮过去。

  他群发新年快乐,张琨、胖子、陈通,那些乱七八糟的其他的哥们,甚至还有薛月明。

  拚音首字母停在“x”,他看到那个名字:谢同宇。

  他辅导自己雅思的那些回忆还历历在目,他当时不好好学,让这个一向冷淡的家伙都能露出“朽木不可雕”的愤怒。

  他自己先笑了。

  估计他不记得自己了。但管他的呢,他是把他当朋友的。

  于是他给他发:

  “新年快乐。”

  ---

  谢同宇一个人坐在教研室里,对著两台显示器。

  外面烟火繁盛,隔一扇窗,便都与他无关。

  走廊黑暗,大门紧锁,只有“人工智能与语音识别实验室”的灯还亮著。

  门卫大爷早走了,他今天在服务器上跑完代码后,得从窗户翻出去回宿舍。

  手机屏幕突然有微信消息。

  他的手机已经黑了一晚上了,这是第一条。

  发信人是“一三五雅思一对一”。

  他皱眉回忆,脑海里勾勒出那个男孩不羁又自大的样子。

  周起。

  “新年快乐。”

  他看了半天这条消息,四个字让他陷入沉思。

  他回复:“新年快乐,周起。”

  那边立刻又有消息发过来:“过年玩得开心不?”

  于是谢同宇又皱眉了。他不觉得两个人到了能寒暄的关系,事实上他人生中也鲜少有人这样关心地向他发问。

  但他还是诚实地说:“在实验室。”

  周起几乎要把喝下去的可乐喷出来。

  操。

  牛逼。

  这个是真的屌,得让薛月明跟他好好学习学习。

  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:

  谢同宇为什么没回家?

  心向下沉,他想到他一次一次满头大汗地从人民医院赶往他家教课,衣服湿透。

  “喂,这都年三十了,老哥,能不能停停啊。”

  按下发送,他发现自己在安慰人这方面总是如此笨拙。

  他补充:“外面放花挺好看的,你出去看看。”

  那边一直没有回应,很久以后才有一个字:

  “好。”

  窗玻璃上有层雾气,谢同宇抹掉,看见远处的烟花。

  它们像是近在咫尺,又像与他隔海相望。

  他把“一三五雅思一对一”的备注改成:“周起”。

  ---

  白馨正在家里。

  手机响了,是周起。

  “喂。”她接起电话。

  “晚上吃什么好的了?”他问。

  “就饺子,还能有什么?你呢?”

  “一样。”他撑著头靠在窗沿,笑,“三十个大个的,撑死了。”

  “没有wifi的感觉怎么样?”

  “流量嘛。”他满不在乎,“这地方也没我想得那么差劲,信号总是有的。”

  “现在心宽了?”

  “太想你了,顾不上其他乱七八糟了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真会说话。

  “我初二回去。”

  “嗯……”

  他嗓子有点干,生涩地开口:“真想现在就见你。”

  “那……视频?”

  他笑著摇了摇头:“不一样。”

  他朝窗玻璃哈一口气,在上面写她的名字。

  她安慰他:“明年……说不定能一起过呢。”

  “嗯。”

  “在这辞旧迎新之际,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,让我们一起倒数”

  白馨听著主持人的声音,打开窗帘,外面的烟火热闹到了极点,把她的脸映成各种各样闪耀的颜色。

  尽管每年春晚都是墨守成规的套路,到了结束的时候,她仍会有种仪式感似的激动。

  他那边也是倒数的声音。

  “十”

  “我想你。”他脱口而出,声音在电流的杂音中不减磁性。

  “九”

  她看见玻璃里自己的微笑:“我也是。”

  那个被她在高中时无数次肖想、意淫的男孩从她的梦里走出来,变成了真实,他会亲吻她、抚摸她、插入她,和她的小说一模一样,甚至更甚。

  “八”

  “许个愿吗?”

  “七”

  “六”

  “好吧。”她无奈地笑。

  她想她是喜欢他的,否则她不会在倒计时的时候无比期盼著他,在嘈杂中听到他的声音,那像一阵暖流,冲进寒冷的冬夜里。

  “六”

  “我好了。”他看著窗外的大雪。

  “五”

  “这么快?”她讶异,“你是不是提前想好的?”

  “四”

  他的声音沉静得有点陌生:

  “不如说一直在想。”

  想了很久。从夏天想到冬天,每天24个小时,反复,循环。

  打开窗户,晶莹的雪花飘到他脸上。他很清醒,一直都很清醒。

  “三”

  “二”

  “那我的愿望就是祝你愿望成真。”她说。

  他愣了一下。

  “一”

  她握紧手机:“新年快乐。”

  “零”

  “新年快乐。”

  一年结束了。

  “朋友们!亲爱的朋友们!让我们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以……”

  “你刚才许的愿望是什么?”她问。

  “啊……不想说。”他低下头笑,觉得心里的甜蜜好像要溢出来。

  她挑挑眉。

  他居然有不想说的秘密了。

  “等实现了,会告诉你的。”他笑出了声,心想,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听见了。

  因为他的愿望是

  希望以后的每一年,此刻都能与你度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