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i.魔子

  艾格举起油灯四处张望着，温朵森林的植被厚得超乎他想像，按时间推算应该还不到傍晚，但森林裡面竟然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目前为止，艾格都还走在旧有的便道上，不至於迷失方向，只是前方有被冲塌的路段，这点还是不免让人有些担心。

  虽然以脚程来计算，遇上状况也是两天后的事，但眾人的描述分歧，让艾格完全无从判断，有的说改道的河流湍急根本无法涉水，有的说只是泥泞一p不便行走而已。各种叙述差别这麼大，不管听信了哪一个都觉得不太可靠。

  想到此处，艾格便忆起了不久前所待的那个旅店。本来大家都劝艾格再等个j天，看有没有商队或信使刚好要前往森林对头宇冬王国的橡树小镇，这样就能顺路同行。

  上一个雨季让温朵森林裡唯一的便道被暴涨的溪流冲坏，加上森林中心又传言早已被恶魔盘据，若是误入岐路的话，很可能遭受攻击，就连经验老道的旅人或信使，也都要结伴才有把握进出森林。

  然而，这阵子是贸易淡季，加上大王子的丧事也间接影响了经济，j乎只有进坎玛莱亚而没有出去的人流。艾格y是多待了一个礼拜，还是没听到有人要北行入林，於是便毅然决然地一个人出发。

  又走了一阵子后，相中了一块不错的扎营地，艾格下马整理行囊，很快地便架起简易的火堆。虽然从小在宫廷中长大，但野外求生的技巧，他多少会一些，而且平时就有劳动的习惯，凡事多多摸索便得了。反正他的生活模式向来都是这麼独来独往，倒也不觉得一个人在外过日子会很难受。

  何况，就算再无聊，也还有一隻不把自己当主人看待的坐骑可以陪伴。

  艾格突然觉得这趟旅程似乎真的是他一直以来缺少的：一个可以让他远离一切讨厌事物的契机。

  对於火势的控制没什麼把握，艾格架起的火堆焰光不大，一人一马挤在一起，分享着略显微弱的热气。此时已经入秋，夜晚的温朵流转着阵阵寒意，艾格住惯的中央城又是位在南方的温暖地区，北行之后他特别能察觉到这些微的气候变化，知道要随时注意身t状况，因为在外地病倒了绝对不是好事。

  「奈杰，你说森林裡真的有恶魔吗」轻抚着坐骑的鬃mao，艾格看着四周的景象，发现这一切虽然曾在书本上读过相关叙述，但亲眼看到却反而觉得更加不真实、更加t会到自己的见识浅薄。

  「有恶魔的话，你会不会保护我啊」

  嘶叫了j声，奈杰的表情有点像是在叫主人闭嘴、少讲一些不吉利的话。艾格摇摇头，忍不住骂道：「我看你这小胖子要是遇上了危险，肯定是把我甩在后头，然后自己跑远远的吧嘖，没良心的东西，果然应该在亚提斯的庆生宴会时，把你当礼物送出去才对，反正他早就看上你了，只是觉得跟我要会掛不住面子，若是拿你去讨好他，搞不好他还会正眼瞧我一下」

  一听到主人的可怕发言，奈杰立刻紧张地乱跳，甚至气得去咬艾格的头髮，疼得他齜牙咧嘴、大喊「投降」。

  好不容易将奈杰安抚了下来，艾格拍拍牠的脖子，低笑道：「开玩笑的啦，认真什麼真的是只长肥r不长脑子耶。」

  没好气地哼了j声，奈杰转身去磨蹭一旁的树p，不打算再理会那个老是说些混帐浑话的笨蛋主人。艾格自得其乐地低笑j声，接着拿出备用的披风铺在地上，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。一下子他的周围就只剩下乾柴在火堆裡爆烈的声响、以及模模糊糊的虫鸣。

  直到一个声音扰乱这场静謐。

  奈杰是最先发现异常的，毕竟动物的听力比较灵敏；接着，艾格也听到一下接着一下的规律噪音从森林深处传出。那怪响起初无法辨识，但之后却越来越大声，表示声源正逐渐接近他们。艾格侧耳仔细聆听，觉得那声音听起来很清脆，两次声响之间还夹杂着林叶扰动的声音，像是劈砍声。

  艾格纳闷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，那裡完全没有便道或小径，加上现在已经入夜，总不可能会有人无聊到冒着迷路的危险，自己在野林裡乱开道吧

  但这根本不像脚步声，也不是叫声，简直规律得奇怪，要说是森林中的某种夜行动物的叫声似乎太过牵强。艾格脑子裡闪过的各种野生动物，就是没有符合这种特se的。

  这时，艾格感到一阵恐惧袭来。

  万一、万一那是──

  「要命了、该不会真的是恶魔吧」

  立刻从地上跳起来，艾格拔出配戴在腰带上的匕首，移步将奈杰挡在身后，嘴裡继续自我安w似地喃喃念道：「不可能不会的，这裡离森林中心还很远这裡可是靠近人来人往的便道，应该没有恶魔吧」

  艾格试图b自己镇定，但左思右想后，总觉得以自己这种叁脚猫功夫，根本不可能应付得了恶魔，於是便很乾脆地收起匕首然后翻身上马──準备状况不对就立刻开溜

  只听见声音越来越近，一人一马都进入备战模式，艾格灵机一动，指使奈杰踢倒一旁準备好的土丘来熄灭火堆，一时间四周只剩下无尽的黑暗。此时，微弱的月光勉强穿过茂密的树冠洒落在地上，让温朵更添y森的气息，但这样恐怖的氛围却被一个声音完全抹去。

  「咦」

  就在火光灭去的同时，艾格清楚听到了一个带着浓浓困h意味的惊呼传来。这下子他自己也是一愣，惊恐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，但手上的韁绳却没放鬆，仍是绷紧身子準备好，以便下一秒就能立刻奔逃。

  随着树叶扰动的声响越来越大，艾格屏住呼吸，而身下的奈杰也进入随时都能衝刺的状态。慢慢地，就见迎面而来的是个晃晃悠悠的光点，接着那光点逐渐放大，最后当一切状况都明瞭后，艾格差点就要策马踩人。

  「搞什麼啊，你这奇怪的傢伙」艾格对着一手拿着弯刀、一手举着油灯的陌生人吼道，「好好的有路不走，没事从那边冒出来想吓死人吗」

  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用疑h的口吻回应道：「你也很奇怪啊，没事把火堆熄了做什麼害我差点又找不到方向啊」

  神祕的陌生人举起油灯照在艾格与奈杰身上，自己则是一脸浓浓的困h。

  「呃难不成你要啟程了吗大半夜的耶」

  艾格发出懊恼的低吼，翻身跳下马背，满肚子怒火地把火堆再度升起。刚才那麼一紧张，让他冷汗都流了好j把，结果没想到竟然只是个莫名其妙的呆子在树林裡乱晃，害他白担心了一场。

  透过再次旺盛起来的火光，艾格这才有办法定眼看清楚眼前的人。

  留着近似白se的浅金短髮，对方是个有着碧眼的壮硕青年，年纪看来应该比艾格大上j岁。那踩上靴子后就b近两米的惊人身高，让他的t格更加压迫人，身上的肌r虽然不到块块分明，但线条明显，给人一种随时都能爆发强大力量的紧绷感；他穿着也很惊人，一身厚重的x甲不说，背后还背着一把t积和长度都很夸张的大刀，全副武装的模样简直像个準备赴沙场的战士。

  艾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，有点被他的扮相给吓到，所以慢了好j拍才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一匹棕马。那匹马慢条斯理地瞧了瞧同族的奈杰后，又继续低头啃着没什麼c的土地，跟他的主人一样，都带着一点「不在状况内」的气质。

  「你好，我叫瑟雷，屠龙勇者。」竟然自称勇者的陌生人态度还算和悦，伸手把艾格的手掌给握个结实。「刚才我只是一时间对自己所在的方位不太确定，所以才朝着你的火光走过来，想辨认一下方向。」

  「勇、勇者呃你好，我叫艾格普通旅人。」

  艾格尷尬地chou回自己的手，开始怀疑眼前的人不是呆子，是疯子。

  很自动的席地而坐，瑟雷甚至未经同意就擅自把火堆加大，一边烤手一边继续问道：「是旅人啊，那怎麼没有找伴呢温朵森林不是个平静的地方，一个人很危险的。」

  露出不耐烦的神情，艾格冷冷回道：「你不也一个人吗」

  「我是勇者，不一样啦。」

  很好，这傢伙真的是疯子。

  本来想赶人走，但这时间应该都已经是深夜了，b着别人再上路找地方扎营确实有些过份。艾格想到此处，便勉强把怒火压了下来，回头继续休息；至於奈杰似乎很好奇陌生的棕马，自己靠过去东嗅西闻，但对方却一直保持着空灵的雕像模样，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远方发呆，让人很想搞清楚牠到底在看什麼。

  闭目养神却听到对方一直在翻动纸张的声音，艾格悄悄睁眼，就见瑟雷抓着一大张地图左看右看，还不时拿起一边的指南针对照，但依旧露出十分困h的表情，好像完全看不懂图纸上的标示。

  想到对方说自己是搞不清楚方向才朝着火光走来，艾格心道：这傢伙该不会是个路痴吧

  又观察了一会儿，艾格十分确信自己的直觉，忍不住坐起身来问道：「你从哪边过来的打算往哪个方向走」

  没料到会被搭话，瑟雷愣了会儿，隔j秒才回答道：「我从温朵西南侧的克朗各镇过来的，打算往北方的橡树镇去。」

  艾格先是呆在原地至少五分鐘，接着又用树枝在土地上圈画，随后陷入沉思，直到瑟雷忍不住推了他一把、问他怎麼回事，他才从惊讶中回神过来。

  「可是你刚刚是从我的东北方出现啊」

  瑟雷口中的克朗各镇和艾格起先落脚的贺林镇，是两个紧邻的地区，同为坎玛莱亚属地，依照便道的分布状况，目的地都是橡树镇的两人迟早会相遇。然而，瑟雷显然并没有走在明确的路上，於是在便道上相遇的机率自然小了，但就算如此，他也应该是从艾格的南至西南侧出现，怎麼变成完全相反的东北方

  「太神奇了」艾格看着自己用树枝画出的简图，不能理解瑟雷怎麼会从与自己预计的相差了一百八十度的方位出现。「你进来温朵森林多久了」

  「两个月。」对方回答了一个更不可思议的数字。

  太扯、真的太扯了以克朗各和橡树两镇之间的距离，路况再怎麼糟也早该走到了才对，更别提还骑马在畅通的路段裡，分明可以用非常短的时间走完一大段路

  两个月的时间都能在森林裡盖间木屋了

  完全看不下去，艾格彻头彻尾佩f这个傢伙，在这种y森森的林子裡乱闯了这麼久居然还能一脸镇定，对瑟雷伸手就道：「见鬼了，把你的地图拿来我就看你的破地图是哪间黑心书商出版的，居然能让人在有道路的森林裡迷航六十天」

  只是，艾格地图一拿到手裡立刻就变脸了，因为这张图跟自己带的一模一样，都是依照皇家公告的内容所绘製的标準出版品，所以问题绝对不是出在地图上。

  寒着一张脸，艾格强迫自己冷静。「你大概指一下你走过的路线给我看。」

  瑟雷闻言又拿回地图，把纸张平铺在地上开始解释道：「我从克朗各出发之后一直延着便道走，但是不到两天的脚程就碰到了中断区，听说是上个雨季把路给冲坏了反正，氾滥的范围很大，而且马匹不好走，所以我打算切到西边的便道去，之后之后走了这条小径，但觉得有些奇怪，好像跟地图画的不太相像，接着我又」

  瑟雷讲到后头自己也搞不清楚了，中途j次都把地图拿反，而且寧可相信自己错得离谱的直觉，也不相信指南针，所以有极大的可能是：他根本在绕圈圈。

  更不幸的是，瑟雷这期间都没有绕到正确的北方去，直到遇上艾格才终结了这场闹剧。

  「勇者先生，这辈子让我佩f的人不多，你算其中一个。」

  「哦我是哪一点让你佩f的呢」

  显然，屠龙勇者没听出普通旅人的话中带刺。

  艾格翻了个大白眼，不知道该用什麼话吐槽。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放这傢伙自生自灭、别去多管閒事，但随后又觉得对方的状况实在有点可悲，如果一直都没遇上人替他指路，说不定就要从此定居在温朵森林了。

  念及此处，艾格跟着想起刚才被那麼一吓的事──现在有个方向感坏掉，但武力绝对在自己之上的勇者，结伴同行似乎能多点安全保障，也省了他在那裡为了恶魔的事情担惊受怕。

  分析完其中的利弊，艾格慎重地开口问道：「我说，你应该没在赶路吧」

  「是没有，不过在森林裡待的时间，有点超出我的预计就是了。」瑟雷露出大大的傻笑。

  这不是废话吗艾格忍住怒吼的衝动，乾咳了j声才续道：「既然我们的目的地相同，不如一起走吧不然以你的路痴程度，花一年也走不出温朵」

  「有到路痴这麼严重吗」面对如此直白的抨击，瑟雷的语调并非恼怒，而是真的感到疑h。艾格只觉得更加暴躁了，第一次遇上这麼没神经的人，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。

  「总之，还是很感谢你的帮助，虽然我相信总有一天还是能找到正确的路到达目的地。」

  「哦，不客气。」

  艾格决定放弃和瑟雷计较，因为自己可能会先气死。

  两人於是就这麼误打误撞凑成了同行伙伴。在艾格的带领下，他们继续上路，期间走在后面的瑟雷不断跟丢，气得艾格强制把奈杰和老p革──就是那匹瑟雷在克朗各买到的老棕马──绑在一起，这才终止了走丢戏m。

  好在，当天晚上瑟雷展现了精湛的打猎技术和烹飪技巧，艾格这才把「我简直是自找麻烦」的念头拋到脑后。儘管打猎完后又要花时间把人找回来，还是让人很不爽，但胃被套牢之后，艾格也有些认命了。

  艾格从一路閒谈中得知，原来这位二十叁岁、从小立志当个世纪勇者的热血青年，就是为了屠龙才离开西方平原的家乡、踏上追寻飞龙的旅途，一路沿着有目击记录的地区寻访调查，立志总有一天要追上一头龙，然后斩首牠。至於自己为何会和龙有着如此血海深仇，也许是因为有什麼不能明说的理由或痛苦的回忆，瑟雷并没有多加解释。

  不过，艾格依旧怀疑瑟雷骨子裡带着疯癲。因为人类的迅速开发与拓展，压缩了生活空间，这年头的龙已经不多了，很多人甚至认为那是只活在传说中的生物。再者，地方誌裡的记录极可能只是胡诌，万一花了一辈子在这块大陆寻寻觅觅，结果到头来半隻龙也没遇到，岂不是l费生命

  看来，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并不一定比漫无目的来得好──尤其是这个目标显然太过天马行空的时候。

  「那你呢你旅行的目的是什麼」

  艾格当然知道会被反问，也没打算避而不谈，只简略地回应道：「我听说北方的宇冬王国是个统治平和、发展蓬b的国家，所以想去见识一下，算是开开眼界。」

  他没说的是，听闻这个北方国度的统治者是个贤明的君主，或许会是个很b的学习对象。以坎玛莱亚而言，父王做的不错，萨特利安也有自己的一套，但如果他只是一味地追随他们的脚步，而不能超越的话，并不会比那j位庸俗的哥哥好到哪裡去。所以，艾格决定到这个与自己家乡截然不同的国家寻访，说不定就能成功跳脱自己现有的思考框架，找到一个完美的解答。

  一个王者究竟该具备什麼，已经为王的人肯定能对此有些见解的。

  至於自己的王子身分，艾格打从迈出城门之后就决定拋弃了。反正他一直以来就过得不像个王子，更不觉得这个身分有何益处，对别人介绍说不定还觉得心虚，不如不说，省得他人多问。

  接下来的路程十分顺畅，在艾格的控管之下，瑟雷终於不再发生诸如「一时间对自己所在的方位不太确定」的灾难，崩塌的路段也比想像中来得好度过。原以为这趟旅程将会循着这样的发展有个完美的结束，但梦魘仍在他们进入森林中心时出现──

  温朵森林的恶魔终究找上了他们。